主题: [转贴]青春的绝唱 ——-海子诗传

  • 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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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2/4/27 9:4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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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绝唱 
   ——海子诗传 
   
   悠 哉 
   
   我用头颅雕刻太阳,逼近死亡 
   死亡是一簇迎着你生长的血红高粱,还在生长 
   除了主动迎接并且惨惨烈烈 
   没有更好的死亡方式 
   ——海子:《太阳·断头篇》 
   
   1989年3月26日,河北突然传出一个惊人消息:当日下午5时30分,河北山海关至龙家营之间的一段火车慢行道上,一位青年俯卧铁轨自杀,身体一分为二。经证实,他是北京诗人海子。一时间,这个消息震惊了中国诗歌界。一时间,人们对他奇特的死法议论纷纷,海子诗歌的评价问题也成为批评家们关注的焦点。 
   海子是我国80年代后期新诗潮的代表诗人。在短短不到7年的创作生涯里,他写下了250多首抒情诗和七部长诗,出版有长诗《土地》(春风文艺出版社,1990)、《海子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和《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9)等。骆一禾称 “海子是我们祖国给世界文学奉献的一位有世界眼光的诗人”,谢冕认为“他已成为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如今,北京的诗人们每年的3月26日都聚会于海子母校北京大学,举行题为“未名湖诗歌节”的大型诗歌朗诵活动,来纪念这位英年夭逝的天才诗人。 
   
   一、查湾到北京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4月1日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父亲查振全,是查湾村的裁缝,母亲操采菊,略通文字,海生是他们的长子。与普通农家子的兴趣爱好相同,海生自小在田埂上戏耍,在河里洗澡、钓鱼,常因钓废食。在他16岁到北京上大学之前,海子一直生活在农村,对自己故乡有着永远割不断的情结。海子曾自豪地对朋友说:“农村生活至少可以让我写上十五年。”例如在《活在珍贵的人间》诗中他写道: 
   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像这种对土地的情感,不可能是一个在都市生长的人所具有的,它只能出自一位自幼赤脚走在田埂和青草地上的农家子之手,诗中混杂着诗人对少年时代乡村生活的鲜活而美好的回忆。事实上,与乡村有关的诗歌意象(村庄、大地、麦地、麦子、雨水、青草、草原、河水等)大量进入他的诗篇绝不是偶然的。例如在《两座村庄》中他写道: 
   夜里风大 听见风吹在村庄 
   村庄静坐 像黑漆漆的财宝 
   两座村庄隔河而睡 
   海子的村庄睡得更沉 
   即使日后海子离开了乡村,到北京工作和定居后,他每年寒假还要回家探望双亲,帮家里干农活。然而,与一般农家子稍有不同的是,海生自小天资聪颖,性情孤僻,敏感,但他又是个孩子王,原因是他小学时代起就具有一种讲故事的才能,常给伙伴们讲《三国》、《西游》故事,他们听的如痴似醉。1969年,海生5岁,由父亲领着参加了公社在露天大戏台上举办的背诵“语录”比赛,最后,他以48条的纪录一举夺魁,显示了他非凡的记忆力,让乡民羡慕不已。1979年,时龄15岁的海生参加高考,以370分的骄人成绩考取北大法律系,一时成为故乡的新闻,附近乡民都知道查裁缝家出了个人才。从此,海生离开故乡前往千里之遥的首都深造,开始了自己的青春远行。 
   
   
   二、以梦为马 
   
   关于海生在北大法律系求学的具体情况,目前资料不多。可以肯定的是,由于长期耽误,79级的大学生年龄普遍偏大,像海生这样15岁入学的,在班级乃至整个北大都属于“小字辈”。据一位名叫匡克的同学回忆,他个子不高,不胖不瘦,满脸稚气,戴上军帽,做一个鬼脸,活像《闪闪的红心》里的潘冬子,煞是可爱;由于年幼,他还很淘气,喜欢抢别人的军帽戴。所以,同学中的兵兄兵哥们也就很乐意让他抢帽子。正因为如此,年龄大的同学都喜欢叫他冬子或小冬子。到了高年级的时候,海生喜欢上了哲学。一次闲聊的时候,他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尼采、萨特,到后尼采、后萨特,褒贬了一个遍,俨然一个哲学史专业的博士生导师的气派。由此可见,海子当年热衷于哲学,通过哲学,他随后又导入了对宗教、气功、语言等神秘事物的迷恋。据诗友西川回忆,1983年他在北大校团委办公室初见海子,他“小个子,圆脸,大眼睛,完全是个孩子”。然而有一点无任他同学还是诗友都未能看出,这就是海子性格中存在着浓重的女性化倾向。海子性情似女性一般内向、柔弱、温和,还带着些自卑,并有着浓重的“自恋”倾向,而这也正是浪漫主义抒情诗人最可贵的品质。在《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里》他写道: 
   我不声不响的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欢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在这里,“不声不响”、“悄悄打开”描绘的是女人,尤其是少女,所具有的性格特征;甚至“不喜欢自己”的自卑口吻也分明烙上了“第二性——女人”的性别烙印,毋宁说,它简直就是一个少女在进行内心独白。海子的抒情诗偏爱选用“静静地”、“美丽”、“安详”、“飞翔”、“忧伤”、“月亮”、“女儿”、“姐姐”等音节柔和的字眼,也能说明他的女性化倾向。 
   海子开始诗歌创作的时间,据推测应当是在大二(1981—1982年)。这既是他的天性使然,也是80年代中期浓郁的诗歌氛围的产物。从1982年开始,由杨炼和四川一批青年诗人(石光华、宋渠、宋玮等)兴起了一股“写史诗”的诗学热忱。宋渠、宋玮兄弟1982年10月发表的《这是一个需要史诗的时代》诗论就是这种诗学热忱的集中表达。当时的思想和文学界一个是理想主义时代,受一种不健康的狂躁、激进情绪所左右。立足21世纪的角度理智地回眸合审视那个年代,我们不难发现,它就像北国初春的“小阳春”天气一样,委实具有很大的虚假性和欺骗性。因为,当时我们民族刚从封冻十年之久“文革”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如同一个元气大伤的病人,急需的是调理、养护,离民族文化的复兴与高潮还远着呢,何谈“史诗”创造!但是,在那个高唱《祝酒歌》的激情年代,这一切似乎不成问题。当年诗人们是这样思考的,海子也是这样思考的。“我开始时写过神话诗,《诗经》和《楚辞》像两条大河哺育了我。但神话的把握缺乏一种强烈的穿透性。”(《寻找对实体的接触》)从性情上看,海子本质上属于乡村抒情歌手(他又称作“浪漫主义王子型诗人”),像俄苏诗人叶赛宁、美国诗人弗洛斯特等一样;但是,心性高傲的海子又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王子”,他的目标是向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看齐,成为一个诗歌王者(他又称作“亚当型巨匠”)。因此,当海子从杨炼等人诗作中获悉这一诗歌动向时,他的喜悦之情是按捺不住的。“我决心以自己的诗的方式加入这支队伍”,他像电影里的潘冬子似的宣誓道,“我想触摸到真正的粗糙的土地。” (同上)为了“触摸”到这种“穿透性”,海子以青春和生命为赌注,效仿前辈英雄堂吉科德,骑着自己梦想的驽騂难得,离开了那长着麦子的村庄,开始了自己穿越大地的青春远行。 
   这里有必要说一说我国教育体制弊端对人才造成的损害问题。当年,中国高校在管理方面比较滞后,即使像北大这样的高校也概莫能外。学生入学后,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所喜爱的学科专业;人才流动机制也尚未放开,毕业时,只能按国家分配计划到指定的单位报到上班。可以推断的是,像海子这种极富浪漫才情的人,一俟进北大不久就发现自己学错了专业。法学在海子看来其实是门很不对自己胃口的学科,在这个领域无法驰骋自己的才智与抱负。这个道理正像郭沫若、郁达夫当年在日本留学时发觉自己学错了专业一样——郭沫若学的是医学,郁达夫学的是经济学。海子在北大时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法学方面,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不幸的是,海子毕业后不能如愿选择自己想从事的、与自己兴趣相结合的工作,而是服从分配去中国政法大学任教。值得注意的是,他所在的教研室是哲学教研室而非本专业的法学教研室,他所教的课程是《自然辩证法》,这就更说明了他对本专业的缺乏兴趣。 
   海子自命天才,志向高远,但处理复杂现实问题的能力则近乎“弱智”。这在这种情形下,海子对都市生活和工作的极不顺心是不言而喻的。他工作和居住在小镇昌平,当时交通不便,生活单调,远离诗友,且毫无都市文化气息。作为一个大学助教,他物质上清贫,负担沉重。他那微薄的工资,除去自己的生活费和购书、出行(三者加一起金额不菲)开销外,还需要不时寄钱回家,用来垫付家里购买种子、农肥和三个弟弟的学费。1988年寒假他回家时,他还花500元为父母买了台14英寸黑白电视。海子的教学是不拘格套、天马行空式的随意发挥,例如他曾举例说:“你满可以想象海鸥就是上帝的游泳裤。” 学生们知道他写诗,要求他每次下课前用十分钟时间朗诵自己的时作。同学们对此反映如何且不说,但领导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1989年海子在老家过寒假时,曾给自己所在的哲学教研室X主任写过一封信,希望请半年病假,但是后他又改变主意按时返校,为此他又特地给X主任以书面形式作了一个说明。其中表示:我今年要安心上课,在教学上做出成绩,争取年内评上讲师。字里行间透出了他的鼻酸与无奈。这个例子很好地说明,处在“以梦为马”诗意想象中的海子与处在日常生活状态的海子,二者实际上处于一种分裂状态。这也就是海子在《日记》中说的:“在我身上和我的诗中我被多次撕裂。”由于性格内向,与周围同事格格不入,接触甚少,他住的整幢楼里只有一个同事与他有过交往。当然海子的心灵世界并不枯寂和狭隘,而是被阅读、写作和旅行所占满。海子尽管经济拮据,但购书方面从不吝惜。他拥有三书架的藏书,内容涉及文学、艺术、哲学、宗教、历史等多学科;他将最珍爱的七册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摆放在他的桌上;自杀时他身边带着的四本书分别是《圣经》、梭罗的《瓦尔登湖》、海涯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据海子在昌平的朋友苇岸说,海子看书奇快,当日借书,次日必还;他每次见海子手里捧着的必是本新书。他通常在晚上写作,一直写到次日早七点才上床睡觉。海子几乎每年暑假都外出旅行,而且他热衷于到苍凉的西部边地去。1986年夏天,他来到甘肃、青海和西藏和内蒙古草原。1987年夏天,他远行四川九寨沟、达县、万县。1988年夏天,出于对荒凉西部天地的迷恋,他第二次入藏。 他写道: 
   我要做远方的忠实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祖国,或以梦为马》) 
   
   哪辆马车,载你而去,奔向远方 
   奔向远方,你去而不返,是哪辆马车(《夜晚 亲爱的朋友》) 
   在远行中,他饱尝了孤独的滋味:“青海湖上/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七月不远——给青海湖,请熄灭我的爱情》);体验到一种混合着幸福感的痛苦:“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啊 除了遥远 一无所有”(《远方》)。既然如此,海子为什么不中止自己的行程呢?其实他并非没有这种考虑。例如在《浪子旅程》中他写道: 
   我本该成为 
   迷雾退去的河岸上 
   年轻的乡村教师 
   …… 
   但为什么 
   我来到了酒馆 
   和城市 
   
   我要还家 
   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 
   值得注意的是诗题“浪子旅程”。显然,海子是把城市(北京)仅仅看成自己“青春远行”的一站,而非终点(否则就与“浪子”称号名实不符了)。确实,对于海子来说,他最好的命运就是北大毕业后回到他所挚爱的乡村,过一种恬静、简朴的教书和著述生活,像他所推崇的《瓦尔登湖》作者、美国作家梭罗一样,定居北京对于海子来说属于抉择性错误。海子不是诗人波德莱尔,波德莱尔好比是上帝出于抒写巴黎的需要而安排他生于巴黎的,他属于巴黎,而海子则不属于北京。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海子全部诗歌中,真正表现都市生活的一篇也没有。海子因远行而孤独、苦闷,他时不时地用酒来麻醉自己:“在什么树林,你酒杯倒倾/你和泪饮酒……”(《夜晚,亲爱的朋友》)。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浪子旅程》结尾处,海子虽然喊出了“我要还家”,但他却没有回去。为什么呢?因为他已回不去了。海子虽然醉心于抒写乡村,但他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乡村田园诗人,像陶渊明、叶塞宁和弗洛斯特那样。对于海子来说,乡村只是他生长地而非他的文化身份,作为一个工作和定居于北京的知识分子,他本质上已经不是个农民,他被城市化了。1989年寒假海子回乡探亲,家乡的现实状况“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荒芜之感”,海子这个乡村歌者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个陌生人”(西川《死亡后记》)。可见他对现实故乡是何等隔膜。在《七月的大海》中他这样写道:“把我自己的故乡抛在一边/我连自己都放弃 更不会回到秋收 农民的家中”。实际上,海子所歌吟的乡村并非是现实的中国乡村,只是美化了的记忆的、想象的乡村,这种歌吟最终止步于远行游子对故乡作超越时空的深情怅望时的那一份乡情。更重要的是,海子不甘心放弃自己宏大的诗歌抱负:“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选择永恒的事业”(《祖国,或以梦为马》),而这是中国封闭、落后的现实乡村所无法给予的。此外,海子还有着青年人的虚荣心:他不能窝窝囊囊地回去,而是要“头上插满鲜花”(在此隐喻“诗歌桂冠”)地荣归故里,让故乡为有他而感到骄傲。都市的生活现实虽然处处不尽人意,但是一个天才必须学会忍受,虽然为此他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况且,比北京更遥远的远方还在声声召唤着他。这个道理是由荷兰后印象主义画家凡高——海子对他十分崇敬,称作自己的“瘦哥哥”,并将他的油画《阿尔疗养院的庭院》印制品贴在自己住所门厅里——启示给他的:凡高为学画从荷兰的乡村来到巴黎,但巴黎只是他理想行程的一站,而非终点,不久他就离开巴黎,来到那阳光暴烈,长着麦子,盛开着向日葵的乡村阿尔。在《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凡高》里,海子写道:“到南方去/到南方去/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这是凡高心底的呼唤,同时也是海子心底的呼唤。 
   在“以梦为马”式的青春远行中,如果说还有什么让海子感到依恋和牵挂的话,那就是“四姐妹”了。海子一生爱过四个女人,不幸的是,最后都以痛苦的分手告终。正如但丁将自己意中人贝亚德诗意化为自己精神的导引,海子也将她们诗意化为“四姐妹”,尽管世俗的她们彼此陌生。在《四姐妹》一诗中他写道: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 
   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四姐妹”的头一个是B。海子爱上B的时间大约是在1985年左右,她是中国政法大学一位政治系83级学生,来自呼和浩特。有一次在课堂上,海子向同学们提问道:你们喜欢哪位诗人?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报上自己喜爱的诗人:冰心、徐志摩、舒婷、泰戈尔、惠特曼、聂鲁达……轮到B了,她迎着海子热切的目光站起来,缓缓说道:“我喜欢海子的诗。”教室里先是寂静,继而一片哗然。也许这就是缘分?从此海子B走进了海子的心田,也走进了海子的诗歌,带来一片晴朗亮丽的天空。霎时间,海子的心情变了,由孤高幽闭变得活泼开朗,周围平凡的一切(包括平淡乏味小镇昌平)在他眼里似乎换了副面孔,变得亲切可人。随之他的诗风也为之一变: 
   这城里 
   有我的一份工资 
   这城里 
   我爱着一个人 
   我爱着十只小鱼 
   跳进我的头发 
   我最爱煮熟的麦子 
   谁在这城里快活地走着 
   我就爱谁(《你的手》) 
   1985年寒假的一个早晨,回家探亲的海子心不在家,而是飞到了遥远的北方,因为那儿又他的牵挂。当他捧起稀粥正想喝时,突然灵感袭来,于是他写道: 
   在晨光中 
   我端起一碗粥 
   想起隔山隔水的 
   北方 
   有两盏灯 
   
   只能远远地抚摸(《你的手》) 
   即使是“隔山隔水”的诗意“抚摸”,但它给诗人带来了怎样的心颤和慰籍啊!难怪他将她比作菩萨了: 
   菩萨是一位很愿意 
   帮忙的 
   东方女人 
   一生只帮你一次 
   
   这也就够了(《写给脖子上的菩萨》) 
   但这次初恋仅仅维持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分手原因据海子父亲说是:“女孩子的娘老子嫌我们家里穷”。失恋给海子心灵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不仅大量喝酒,而且想到了死。他在1986年11月18日的日记中写道:“两年来的情感和烦闷的枷锁,在这两个星期(尤其是前一个星期)以充分显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现。我差一点自杀了……”几个月后,一个偶然的机遇——海子给昌平县文化馆承办的文化艺术节投去了一首诗,而S恰是这次活动的主持人——S,这位“长发飘舞的姑娘”,走进了海子的精神天地。海子赢得了1987年3月昌平县文化文物局颁发1986年度业余文艺创作一等奖,也赢得了S的爱情。在《献诗——给S》(1987.2.11)中,海子写道: 
   谁在美丽的早晨 
   谁在这一首诗中 
   
   谁在美丽的火中 飞行 
   并对我有无限的赠予 
   不料,这次恋爱更加短命,仅仅维持了三个月就以无言的酸涩黯然结束。在《北方的树林》(1987.7.5)里,在落日的注目下,山坡上那一片槐树、杨树和松树见证了他们分手的情景: 
   摘下槐花 
   槐花在手中放出香味 
   香味 来自大地的无尽忧伤 
   大地孑然一身 至今孑然一身 
   
   这是一个北方暮春的黄昏 
   白杨萧萧 草木葱茏 
   淡红色云朵在最后静止不动 
   看见了饱含香脂的松树 
   
   是啊,山上只有槐树 杨树和松树 
   我们坐下 感受茫茫黄昏 
   莫非这就是你我的黄昏 
   麦田吹来微风 顷刻沉入黑暗 
   
   诗的结尾极容易使人联想到李商隐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登乐游原》)所体现的意境,而“麦田吹来微风 顷刻沉入黑暗” 诗句所浸透的忧伤,较之李诗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海子才年仅23岁啊!他的心却已然如此苍老! 
   与海子的生命与诗歌结缘的第三个女性是位四川达县的姑娘A,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工作。她是一位诗歌爱好者,也许还是海子诗歌的爱好者。1987年,海子绕道前往四川成都、九寨沟、达县、万县,然后乘船下三峡,抵安庆,回家。海子这一奇怪的行程安排,据《扑向太阳之豹——海子评传》(这是目前仅有的一部海子传记)的作者燎原推测,除了拜访几位四川诗人外,还包含与她见面的目的。关于A和海子的关系,目前尚无更多资料可以交待。在《大风》中海子写道: 
   她头发飘飘面颊微微发凉 
   守着她的母亲 
   抱着她的女儿 
   坐在盆地中央 
   坐在她的家中 
   从“盆地中央”(代指位于四川盆地的成都)一词看,它表现的是海子对A(她嫁了别人)的深情眷念。 
   接下来,与海子的生命与诗歌结缘的第四位女性的身份变得更加暧昧而神秘。据燎原的推测,海子写于1988年5月16日的《太阳和野花——给AP》一诗中包含了两个女性,即妹妹A(即上述四川姑娘)和姐姐P。其理由之一是:“因为海子此前诗歌中对B和S这两位女性,都是以单独的英文字母来指代的,所以,他再次绝无对一个人用两个字母指代的必要”。(第247页)本人看法与此相反。首先澄清一点,AP、B、S并非燎原所说的“英文字母”,而是姓名汉语拼音略写;其次,AP不应当拆解为A、P,海子应当知道也应当懂得汉语里从没有这种表达习惯;再次,我认为AP是一个人即四川姑娘A,A和P是她姓名的汉语拼音略写式。 
   那么,与海子的生命与诗歌结缘的第四位女性究竟是谁,何以这么神秘呢?本人认为,答案就在《日记》一诗中。该诗写于1988年7月25日,是海子第二次进藏时,列车夜行至青海省海西州首府德令哈时所写: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姐姐,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据燎原收集到的材料,海子第二次进藏前已拟定先去德令哈的计划,海子一位同事的父母就住在德令哈。由此燎原推测道:“我们很难不把这个‘同事’与P联系起来。P是与海子交往的几位女性中唯一被其称之为‘姐姐’的人,也应该是一个已有家庭的人……在1984年的那个时候,她即能够欣赏海子,以至指教海子,海子对她无疑会有着更多的精神依附,而又当不会存在什么非分之念。”(第268页)如前所述,由于燎原武断地将AP拆解为两个女性,才导致他在此生拉硬扯地将P与该诗中的“姐姐”等同。否则,一来她俩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二来算上P和“姐姐”,与海子有关的女性就成了“五姐妹”了。另外燎原也许存在这样一个思维误区:既然“四姐妹”的其中三个都有了字母代码,第四个也应当有一个。本人看法与此不同。我的推断是,“四姐妹”的第四个即“姐姐”,正如燎原所推测的,她是一位年岁较大且有着良好的艺术鉴赏力的已婚妇女。她欣赏海子的诗才,海子在精神上对她具有(与其她三女性比较)最强的依附性,但由于现实的婚姻(也许还有年龄)障碍,他们无法结合。不过,与燎原看法不同,我认为他们之间很可能存在着肉体关系,否则,“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这句就无法理喻了,因为,倘非如此,这种情人私语式的内心独白是不当出现的,试想,除了情人,谁能在一个诗人心目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以至于被置于“人类”之上呢?其实海子也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她(即“姐姐”)的存在。如在1986年8月的《日记》中,海子这样谈论诗歌抒情与女性的内在关联: 
   其实,抒情的一切,无非是为了那唯一的人,心中的人,B,劳拉,或别人,或贝亚德。她无比美丽,尤其纯洁,够得上诗的称呼。 
   就连我这些话也处在阴影之中。 
   这里确切地存在着三个女性名字:B(海子初恋女友)、劳拉(14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桂冠诗人彼特拉克的情人,她嫁给一骑士,后病故)、贝亚德(14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但丁的恋人)。但这话值得关注的有两点:其一,是插在劳拉和贝亚德之间的“别人”,用法很怪,按常理它应置于最后的,这是海子偶然的行笔疏忽吗?否!我认为,这里“别人”确有所指,她就是上述《日记》诗中的“姐姐”。因为,细玩“那唯一的人,心中的人”的言说方式,难道与诗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不是暗合吗?其二,最后一句“我这些话也处在阴影之中”,此话遮遮掩掩,究竟何意呢?窃以为,为了避免可能给“姐姐”的现实幸福带来阴影,海子即使在自己的私人日记里也不得已替她作了隐讳。 
   这里还有一个旁证:海子第二次进藏,恰逢西藏文联和《西藏文学》在拉萨举办“太阳城诗会”,燎原也参加了。海子和一平、王恩衷一行三人来到西藏文化宫招待所会场后,在闲聊中,燎原发现海子神情恍惚;告辞后,海子竟将一件毛衣捺在石凳上。晚上,生长于内地,进藏多年且很有影响力的汉族女诗人H大姐(1953年生,时年35岁,离异)来探望与会者。当唐晓渡提出邀请海子等人参加会议,以解决他们的旅费问题时,H大姐先是顾左右而言它,后来才道出隐情:原来,头天晚上海子与一平登门拜访了H大姐,聊天至11点时,两人告辞。但过了约20分钟,海子竟折回来,再次叩开了她的房门,又聊了一会儿,海子大着胆子提出留宿,为她所婉言拒绝。海子很不情愿地怏怏而去。熟料半小时后,此时已过午夜一点,不死心的海子又徘徊在她房门前,月色下他固执地敲门,但这回她再也不搭理他了。 
   对于此事,燎原虚虚实实地作了隔靴搔痒的处理,就轻轻放过。那么,为什么年岁较他大10岁的H大姐能引起海子如此念头?是她的诗令海子倾倒,进而“爱诗及貌”?就海子对诗歌的抱负而言,他真正敬佩的是但丁、莎士比亚、歌德等“亚当型巨匠”,让海子敬佩她,决不可能。窃以为, H大姐在许多方面近似情人“姐姐”,在他与她交谈过程中,“姐姐”的影像蓦地闯入了海子脑海,这才是这件“怪事”唯一合理的解释。这件事,也可以作为本人推测海子与“姐姐”有着肉体关系的有力旁证。此外,从《跳伞塔》一诗我们可以推测“姐姐”家的附近有座跳伞塔: 
   我在一个北方的寂寞的上午 
   一个北方的上午 
   思念着一个人 
   
   我是一些诗歌草稿 
   你是一首诗 
   …… 
   静静的跳伞塔 
   心醉的屋子 你打开门 
   让我永远在这幸福的门中 
   
   三、以梦为鸟 
   
   如前所述,心性高傲的海子不满足于当一个“浪漫主义王子型诗人”, 
   他凭着青春的激情、执拗和锋芒热切地向往和追求诗歌王位。正如他唱道: 
   在夜色中 
   我有三种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夜色》) 
   海子用来角逐诗歌王座的是他的总题为《太阳》的七部长诗,即: 
   诗剧《太阳》、《太阳·断头篇》、《太阳·但是水,水》、《太阳·土地篇》、第一合唱剧《太阳·弥赛亚》、仪式和祭祀剧《太阳·弑》和诗体小说《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骆一禾评论说: 
   《七部书》的意象空间十分浩大,可以概括为东至太平洋沿岸, 
   西至两河流域,分别以敦煌和金字塔为两极中心;北至蒙古大草原, 
   南至印度次大陆,其中以神话线索“鲲(南)鹏(北)之变”贯穿 
   的……他在结构上借鉴了《圣经》的经验,包括伟大的主体史诗诗 
   人如但丁和歌德、莎士比亚的经验。 
   与他抒情诗的创造方式不同,海子在《太阳》中是全凭着超现实的幻象来进行创造的,我们不妨称之为“以梦为鸟”。 
   他写道: 
   “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太阳·诗剧》) 
   
   “土地对于我是一种束缚” 
   “他们在陌生的危险的生存之河上飞翔了很久” 
   “我总是拖带着具体的 黑暗的内脏飞行 
   我总是拖带着晦涩的 无法表白难以言说的元素飞行” 
   (以上出自《太阳·土地篇》) 
   
   理智地审视海子的长诗,其最大问题就是经验的匮乏和超验想象的膨胀,理性的欠缺和激情的过溢,二者之间的不平衡,势必导致整个长诗成为一个空有大而无当的架构却缺少血肉的骨骼标本。也就是说,海子的诗歌创作实际上是“单翅”来飞行的。在《单翅鸟》一诗中他写道: 
   单翅鸟为什么要飞呢 
   我为什么 
   喝下自己的影子 
   揪着头发作为翅膀 
   离开 
   不顾现实地耽于幻想,其结果,必然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结局地悲剧性也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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